跨国药企是如何拉医生下水的
本网:医圣祠 信息来源:医圣祠 更新时间:2013-07-29
“培训我们用各种方式去打开销路,提供相关的费用,还教我们作假……我觉得公司是默许甚至鼓励向医生行贿的。”7月23日,在河南省郑州市警方审讯场所,葛兰素史克中国公司医药代表王某坦言。
连日来,全球制药巨头葛兰素史克在华涉嫌严重经济犯罪一案受到持续关注,公安机关也在马不停蹄地开展工作——继葛兰素史克(中国)投资有限公司【以下简称“GSK(中国)”】多名高管落网之后,包括销售人员和医生在内的更多涉案人员也被依法调查。
投其所好深度掌握医生信息
GSK(中国)的销售团队结构一般为“销售总监—大区销售经理—区域销售经理—医药代表”。31岁的涉案人员李某某是郑州大区的一名区域销售经理,手下有7名医药代表,负责向郑州市10多家医院推销“舒利迭”“辅舒酮”“万托林”等GSK(中国)生产的呼吸类药品。
事实上,在被警方控制之前,他和同事已从内部得知“不少高管被带走、风声越来越紧”。7月8日,李某某的一位上司从上海总部飞到郑州,电话通知包括他在内的多名郑州大区销售负责人开会,教他们如何应付警方调查。但会还没开,李某某等人就已被警方带走。
李某某曾在多家外资药企工作,2012年跳槽到GSK(中国)担任现职,熟谙业内“潜规则”。在他看来,只有不努力的销售,没有搞不定的医生。
李某某说,一名GSK(中国)销售人员上岗前,会接受专门的业务培训,除了能讲述药品的性能、优点和适应证之外,重点培训销售技巧和策略,其核心内容是“客情维护”,即维护与医院、医生的关系。每名医药代表会领到1万元的经费和一张大名单,上面有全国各家医院的医生档案,接下来就是按照区域去联系医生,投其所好地“做工作”。
“我们一般把医生分成3种类型,学术型、关系型和资源型。”李某某说,对于学术型的,就通过多提供讲课、参加高端会议的机会,来帮他增加影响力;对于关系型的,就通过请客送礼搞好关系,他如果认可你这个人就会多开你的药;对于资源型的,就是看在他身上投入多少钱,投入得多,他开你的药也多。
在GSK(中国),衡量销售人员的重要标准之一,即是否了解自己的客户(医生)。如,医生对药品的认可程度到了哪一步?开处方的习惯是什么?工作、作息规律是什么?每周什么时候上夜班?什么时候在家?
“夜班时他一般有空跟你谈,或者你也可以登门‘家访’。此外,医生有什么个人爱好、家里有哪些人等信息也要掌握。”李某某说,“喜欢吃饭喝酒就找机会宴请,喜欢钓鱼就陪他钓鱼,喜欢打球就请他打球;他的孩子喜欢看书就买书,喜欢运动就送名牌运动鞋。了解客户才能找到机会拉关系。”
李某某还交代,他的一个同事曾经遇到一位老医生,“那么大年纪了还喜欢洗澡按摩,一次就是三百、五百的花销,洗完澡就要求安排小姐按摩。但是人家销量大你得罪不起,得罪了就完不成销售任务,就会挨老板骂。”
35岁的王某是李某某手下一名医药代表。她供述称,除了这些常规手段之外,自己还有“杀手锏”——直接坐进医生办公室,帮忙敲键盘打字、开电子处方等,从医药代表摇身一变成了医生“助理”。
“公司要求我们必须把客户作为上帝,尽可能满足他们的一切需求。”王某说。如果碰到一个比较“色”的医生,“晚上一个电话打过来让你去,不管几点也得去”。
她还介绍,公司高层其实对医药代表的这些行为心知肚明,不仅不反对,一些高管甚至曾对销售部门明确指示:“认钱就谈钱,认学术就给学术机会!”
逃避惩处编织虚假“画皮”
办案民警介绍,每名医药代表的行贿经费是有额度限制的,一般是销售额的7%到10%。也就是说,卖10万元药,就有7000元到1万元可用于向医生行贿。
“这些钱要集中用在最能产生销量的医生身上。”王某说,一旦工作做通,经医生同意,便建立该医生的档案,根据该医生开具药品的数量向其个人账户支付“奖励”。
“你怎么知道医生一定时期内开了哪几种你的药?每种药各开了多少?”记者问王某。
王某称,行内管这个叫“统方”或“打单”。“统方”一般要花“信息费”从医院的药方、信息科拿出来,一次“统方”的费用可达数百元。公司按照医生开药量的不同,将医生分成A类客户、B类客户,“比如每个月开40支到60支的,是A类客户,是重点,一般是主任、副主任,处方量比较大。”
“有的医生回避赤裸裸的金钱交易,但希望提高自己的名声。这时,学术会议或者讲课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。”王某告诉记者,会议费用由公司支付,参会人员的礼品由公司提供,会后的旅游也由公司赞助;此外,还尽可能多邀请医生讲课,然后以“讲课费”的形式将行贿款支付给医生。
“其实,很多时候医生是没去讲课的,我只是把讲课费的单子送给他签字,然后把钱给他。这种情况超过一半。”王某说。
“那你们怎么向公司报账?”记者问。
王某承认,她会在报账单上虚构讲课的主题、时间、地点、参加人数等。“包括医生讲课用的PPT课件,都是公司的市场部、医学部准备好的,一般有五、六套,如果在单子上写某医生用了某个课件,下次就换一个,可以做到一个月不重样,这样看起来不会太假。”
“我们向公司报账时,只有讲课费和餐费可以报,如果讲课费不够,我就去买一些餐饮发票抵充。公司其实对这个很清楚,还担心我们做得不够真,财务部、审计部有时候还会打电话来,指出哪里不合规,教我们怎么修改,改好了再寄回去。”王某说。
办案民警查明,在GSK(中国)高层的默许甚至变相鼓励下,医药代表们以“讲课费”的名义大量报账,掩盖行贿、送礼以及请医生旅游、娱乐等各种名目的开销,以帮助公司做平账目,规避法律风险。
“黑金”利诱医生成卖药推手
李某某、王某等人的落网,牵出了一些医生,其中不乏主任、副主任医师。已从医20多年的于夫(化名)是其中之一,在当地一家知名医院担任呼吸科主任。
2011年,经同事介绍,于夫成为王某的客户。“当时GSK(中国)的医药代表找到我,说他们是全球排名靠前的大公司,重视学术活动,可以提升医生的医疗水平,也赞助一些全国性或国际会议,解决会务费、住宿交通费,还可以请我们旅游。”于夫说。
“熟了以后,王某逢年过节肯定会来拜访,请吃饭、送礼品,拉近感情。我们科室搞活动,他也主动埋单。我们帮他们卖了多少药,他们给我们什么回报,大家都心里有数。”于夫告诉记者。后来,王某向于夫明确提出,近两年销售任务重、压力大,可以直接给回扣:每支“舒利迭”20元,每支“辅舒酮”10元。
王某“搞定”了于夫所在科室的所有医生,并与每个人点对点谈条件。在这个呼吸科,一个月可以开出200支~300支“舒利迭”,以及400支~500支“辅舒酮”,GSK(中国)给医药代表的两种药品考核价与医院卖给患者的实际价格之间,都有数十元的差价。
李某某、王某都表示,近两年公司定了年均30%的销售增长任务,但如果相关病患量没有增加的话,就只能靠医生多开药。“一般来说,医院客观上也确实会主动追销量,有倾向性地多开药。”于夫说。
李某某还交代,一些“吃不死人、治不好病、价格高、回扣多”的药是最好卖的,尤其是心脑血管类、活血化瘀类、中成药类的,只要医药代表和医生的关系“到位了”,有些医生甚至还能开一些不对症的药。记者就此询问于夫,他极力否认自己开过不对症的药,只承认“适应证允许的情况下,私人关系还是起作用的”,但同时不否认,“在利益的驱动下,肯定会有人这样做”。
“羊毛出在羊身上,行贿成本最终都由患者埋单……公司养了好几千名销售人员,工资、奖金、运营费用是很大的开支。如果没有推广费用,如果不找医生拉关系,医生对药品的选择就会单纯从药效出发,药价必然会降下来。”说到此处,李某某、王某无不流露出深深的悔意和愧疚。
7月21日,葛兰素史克总公司分管国际事务的总裁AbbasHussain在被公安部约见时表示,计划通过调整运营模式,降低药品价格中的运营成本。有关人士指出,挤出药价中的“黑色成本”,遏制药价虚高、过度医疗,是实实在在的民生工程。来源:新华社